本土、文化与阉割美学 - 评从《废都》到《秦腔》的贾平凹 联系客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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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出来,这就成为一个时代的把柄,人们都可以看到的把柄,它必然要成为那个失语时期的话语之靶。所以贾平凹也并不冤,《废都》作为那个时期的牺牲品,是知识分子重新出发的祭品,这是一个难得的有分量的祭品,这就是贾平凹才能做出的特殊贡献。作为一次声势如此浩大的重新出发,这个祭悼是必要的和值得的。

因此,在今天看来,《废都》并不是一部多么差的文学作品,何以要遭致如此严厉的批判,会让人们大惑不解。平心而论,《废都》相比较当时乃至现在的大多数小说在文学性上,或者在叙述形式上,或者在艺术语言上都可属于上乘之作,但毫无办法,谁也拯救不了《废都》。《废都》就像一张招贴画,被牢固地张贴在历史之墙上,谁也揭不下来,无法还其纯粹的文学之身,只要揭下来,它就破碎不堪。它已经与那段历史紧紧地粘附在一起,那是它的葬身之地,它是它(历史)的碑文,它只有在铭刻着自己的死亡时它的意义才能全部显现。

《废都》在很多方面都表示着终结与开始,它以“有”开始,这个“有”被历史狙击,被历史俘获,恰恰说明历史是多么需要它的给予,它的无私的赠与。贾平凹经历过90年代的磨炼,那是炼狱般的磨炼,他要逃离《废都》的记忆和阴影,他甚至不敢正视它。《白夜》、《高老庄》、《怀念狼》,这些作品不能说写得不好,但都写得没有生气。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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们是贾平凹的苟延残喘的掩饰,作为纯文学最后的大师,贾平凹没有名副其实的作为,他没有内在的想象力。他没有成为自己的主心骨,他没有正视《废都》之死,在《废都》里死去这个事实。而《废都》之死是一场意外伤亡,从历史来看虽然并不冤枉,但从贾平凹来看,他难道没有冤屈?他不想鸣冤?他不想报复?他内心的仇恨怎么才能公之于世?看看那个老李尔王是怎么刺瞎自己的双眼,在旷野里呼叫,他为什么不呼叫?他当然不能呼叫,他不会呼叫。作为一个大师他不能呼叫。他要把怨恨全部转化为一个怪诞的动作,大师,真正的大师只要一个动作就行了,这个动作看似不经意,看似无所谓,然而,一个动作就可以表露全部的内心隐忧,表露全部的怨气和仇恨。点到为止啊,这就是高人一筹的动作。这个动作我们在等待贾平凹做出,这不是什么高难度的动作,但是一个非同凡响的动作。

直到2005年,贾平凹才做出这个动作,就一个动作就化解了自己心中的冤仇,就把一个过往的不可解开的历史死结打开了,就能够轻松自在地向前看。这段历史冤恨只有自己能够解开,只有自己才能超越。其超越的方式只有在文本中,在真正具有破解性的文本建制中,在有贯穿自己的历史的美学创生中才有意义。这就是《秦腔》的出现,那个阉割动作的出现,那是怀恨在心的阉割,那是解开历史的阉割,那是重新展开的美学追寻的阉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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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说中引生偷了白雪的胸衣被饱打一顿后,引生痛不欲生,小说这样写道:

我的一生,最悲惨的事件就是从被饱打之后发生的。我记得我跑回家,非常的后悔,后悔我怎么就干了那样的事呢……我掏出裤裆里的东西,它耷拉着,一言不发,我的心思,它给暴露了,一世的名声,它给毁了,我就拿巴掌扇它,给猫说:“你把它吃了去!”猫不吃,猫都不肯吃,我说:“我杀你!”拿了把剃头刀子就去杀,一下子杀下来了。血流下来,染红了我的裤子,我不觉得疼,走到了院门外,院门外竟然站了那么多人,他们用指头戳我,用口水吐我。我对他们说:“我杀了!”染坊的白恩杰说:“你把啥杀了?”我说:“我把×杀了!”白恩杰第一个跑进我的家,他果然看见×在地上还蹦着,像只青蛙,他一抓没抓住,再一抓还没抓住,后来是用脚踩住了,大声喊:“疯子把×割了!割了×了!”①

引生是个半疯半癫的少年。他疯狂地爱上白雪,有人劝他说:“引生……不该你吃的饭,人家就是白倒了,也不让你吃的。”但引生对白雪的爱,那是一个疯子的爱,是疯狂之爱,无法用理性加以解释。为了这个爱,引生把自己给残了。这个疯癫的叙述人本来没有什么稀奇,早在现代主义时期的福克纳就用过,后来中国的阿来又仿着用了一回,都获得奇妙的效果。贾平凹用就算不上什么独创,不过贾平凹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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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样的叙述人还是有着显著的区别。福克纳那个白痴的视点是为了表现理性不能看穿的真相,为了进入潜意识的深度,揭示人性和心理的复杂性。阿来的那个白痴,几乎从来就不痴,头脑比正常人还清醒。贾平凹的这个疯癫的引生却是看到生活的散乱,看到那些毫无历史感也没有深度的生活碎片。

这个阉割的动作阉割的不过是引生的器官,那些欲望并没有完全割去,它还是经常冒出来。而且对白雪的思念和欲望还是始终如一,这个没有器官的欲望是对贾平凹的写作史的一次割断,对过去历史的阉割。说得更明确些,是对《废都》的唤醒和逃离。这个去除欲望之根的动作是对庄之蝶的欲望历史的割裂,他不再书写欲望的器官历史,这是一个无根的欲望,无论如何,贾平凹再也不可能施展那个器官的威力。它在《废都》里也是起死回生,是唐宛儿唤起了它的超凡功能,但唤起后就不可收拾,它闯下了祸,它闹下了事。现在贾平凹干脆把那个根去除掉,他不会再书写的作为。无根的欲望无论如何是值得同情的,是可以放开来表达的。这个割舍是把《废都》做了彻底的了结,在了结的同时,也把《废都》的冤屈做了了结,“现在割掉了它,还有什么可说的呢?”这是终结,也是开始,它们带着复仇式的快意纠缠在一起,就像引生一样,他几乎是自豪地宣称:我把×杀了!我真的把×杀了!现在《废都》的恩怨可以一笔勾销了吧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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